第04版:文苑 2023年12月08日

渔村·鱼故乡·鱼往事  

陈言

  布尔津,依河而建,由水而生,因鱼而名。

  从布尔津县老码头的位置沿额尔齐斯河向西约15公里,沿岸而上便到了七里滩渔村。七里滩其实并不是一个真的渔村,甚至不是一个村,而是依托布尔津县渔业资源打造的一个生态休闲旅游景区。关于“七里滩”名字的由来,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额尔齐斯河一带的渔民,为收网方便,会选择平坦、开阔的水滩作缓冲区,而沿岸每间隔一两公里,就有一处适宜的浅滩,长期以来,约定俗成,便有了“六里滩”“七里滩”,乃至“八里滩”。而景区之所以选择在这里,是因为七里滩位于两河交汇处,当时,这一片鱼的种类和数量最为丰富。

  七里滩不是原始渔村,更像是渔家乐,但因其傍额尔齐斯河而生,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原生态自然资源,引入冰川活水进行冷水鱼养殖,用天然形成的水洼地打造了垂钓湖,周边花草树木丛生,夕阳西下,碧绿的湖面镀上了一层金纱,烟波浩渺、鸟语花香、鱼戏轻舟,组成了一抹天然美妙的渔村景致。在这里,可以欣赏到额尔齐斯河的宜人景色,可以在休闲垂钓园里修炼情志,享受一甩鱼竿的悠闲乐趣,可以到冷水鱼展馆聆听大红鱼的故事,了解额尔齐斯河里每种鱼的前生今世。当然,你还可以到鱼餐厅品尝天然河鲜,把最纯粹的布尔津味道留在舌尖。这里处处尽显建设者的情怀和智慧,一方小天地里浓缩了布尔津久远以来形成的厚重鱼文化。不得不说,那湖边搁浅的旧木船,随意搭着的土灶台、老铁锅、老木头架子车,旧迹斑斑的渔网、泛黄的竹鱼竿和50年前的老毛钩,无一不在诉说着布尔津县遥远的鱼往事,凝结着布尔津人浓得化不开的鱼情结。

  而在七里滩渔村旁边真的有名叫“铁勒克塔拉”的牧民定居村,当地老一辈曾以传统畜牧业为生。近几年,这里的年轻一代搭旅游业快车之便,开办民宿、牧家乐等,从游牧人家转换为旅游人家,与七里滩渔村相得益彰。很久以前,当地不少人家曾是渔民,还在额尔齐斯河里捕获过一条鲜活、肥硕的大鲤鱼……

  是的,布尔津是鱼的故乡,守着额尔齐斯和布尔津两条大河的布尔津人,在那个水丰、鱼跳的年代,说十户居民六家渔,一点也不为过!

  额尔齐斯河河谷宽广,沿岸风光秀丽,素有“金山银水”之美誉,鱼类资源相当丰富。据权威调查统计,迄今为止,额尔齐斯河流域发现了157种鱼,其中有六十多种是中国特有鱼类的主要分布区。因为所有的小湖泊和河口都是鱼类繁衍生栖的重要场所,额尔齐斯河流经布尔津县境内时,因汇入了最大支流布尔津河,河面开阔、水势浩渺,河谷次生林生长茂密,再加上密布的浅滩、繁茂的水草、丰富的矿物质都为鱼类的生存和繁殖提供了“温床”,所以,位于两河交汇处的布尔津有着诸多野生冷水鱼资源。新疆土著鱼种类有二十多种,其中不少是地球上的珍稀鱼种,鲟鱼、哲罗鱼、长颈白鲑、细鳞鲑是布尔津县四个名贵鱼种,还有鲤鱼、河鲈、贝加尔雅罗鱼、梭鲈、东方欧鳊等品种,水中世界非常精彩!布尔津人不知道这么书面洋气的学名,更愿意叫它们“小白条、五道黑、狗鱼、鳊肚子和大红鱼……”布尔津河上游的喀纳斯湖,就是大红鱼的故乡。大红鱼闻名遐迩,学名哲罗鲑,民间至今还流传着大红鱼“一口吞食一头牛”的传说。

  比起“桃花流水鳜鱼肥”的江南鱼米之乡,布尔津的鱼不是伴桃花而生,其中,有很多来自飘着雪花的北冰洋——因为额尔齐斯河是一条与众不同的河,是我国唯一自东向西倒流而下的外流河,它源自冰川、流经雪山,最终又注入北冰洋,一年之中有近5个月的冰封期,独特的生态环境让其成为中国唯一的“欧洲种”淡水鱼生活水域。每年春汛期,细鳞鲑、西伯利亚鲟、贝加尔雅罗鱼等珍稀洄游鱼种成群结队,从遥远的北冰洋出发,一路溯游而上,长途跋涉,历经万水千滩,带着爱与执念抵达温暖的故乡,在布尔津河口一带产卵繁衍,完成生命的轮回,真是神奇又壮观!

  鱼资源如此丰富,布尔津的捕鱼历史悠久。上世纪60~80年代,这里每年的鱼产量都在五百吨以上,可以用大东北“棒打狍子瓢舀鱼”的俗语来描述,算是布尔津捕鱼活动的最繁盛时期。那时,全县为数不多的单位职工和居民都依河而居,钓鱼、网鱼、叉鱼、凿冰捞鱼,甚至炸鱼,各种捕鱼方式乐此不疲。我家曾住在额尔齐斯河畔的外贸家属大院,左邻右舍的院落里常年晾晒着渔网、船桨、轮胎和粘满鱼鳞的蛇皮口袋,捕鱼大户都有小木船。院子里,晾衣绳上、柴垛上、房顶上都晾着吃不完的小白条和鳊鱼、鲤鱼等;有时,房顶晾不下,就用铁丝串起来,一串串晾晒,像是银色的音符,成为了布尔津特有的渔家景致。

  那时,河里的鱼多到什么程度呢——据长辈们回忆,“在河边走路,时不时就能看到有鱼跃出河面,令人出其不意;水性好的人,一猛子扎下去,不一会儿便能捧着大鱼钻出水面;有时鱼太大了,便剁头、去尾,只吃中间肉多的部分……丰产季,钓鱼不需要鱼饵,只需空钩下去,鱼儿就会争相上钩……”据说,那时常会捕到一种鱼——头大,喜深水且分泌黏液,故有“粘鱼”的叫法,因其长相凶猛,身上又有奇怪斑纹,嘴边生有长须,大家都以为是不祥之物,往往抓到后赶紧扔回河里……后来人们才知道,这是额尔齐斯河里珍贵的江鳕,位列《中国珍稀名贵水生野生动物》名录,可谓鱼中“软黄金”。

  那个年代,粮食稀缺,鱼成了米面之外的重要口粮,捕鱼算是集体行为,不少单位成立了职工队,置办了大鱼船和大渔网,在生产之余统一组织捕捞活动。当时,布尔津人口少、单位也少,时间一长,捕鱼的地方都会约定俗成。个人会根据自己的习惯和经验固定在某处,外人不会随意进入他人“地盘”。各单位会按地段划分,通常以额尔齐斯河南大桥为界,外运八队、山区林场等几家单位会在桥东,外贸公司、四车队等则在桥西面下船、撒网。因交通便利,多数人会到离县城较远的河段,船在河中央,一百多米的大网下去,需十几个人收网,一网上来,成吨的鱼在岸上跳跃着,在阳光下银光闪闪,最大的足有七八公斤。因拖拉机装载有限,大家会把小鱼扔回河里,大的拉回单位大院,也不过秤,搭配好按堆分,随便选一堆用拉拉车推回家,从不计较。

  几乎家家都捕鱼,加上单位又分鱼,所以每户人家的鱼是吃不完的。除了晾干保存之外,还会油炸——小白条去鳞和内脏,大的鲤鱼、鳊鱼则剁成块,用盐、花椒粉腌制,再裹层面粉入锅炸,一炸就是两大瓷盆,这样可以保存七八天,用作孩子的零食或者回锅炖了吃。放学后,肚子饿,很想吃块饼干,哪怕一口馍。可是,在副食品缺乏、买面要凭粮票的年代,饼干只有等到过年,就连馍馍也要装筐挂得高高的,防止偷吃。所以,大部分时间,每家的妈妈会给孩子们一人一块炸鱼,打发出去玩,待到正餐时才能吃米饭或馍馍。而晾干的小白条,则是冬天烤着吃的美食。因晾法不同,味道也有区别,有的人家会刨鳞、去腹再晾,这样的鱼往往干而无味!真正会晾鱼的不刮鳞不去内脏,最大限度地保存鱼肉的水分和油分,闲了放在烧红的炉板上或烤箱里,直到冒出金黄的油,再剥皮入口,外焦里嫩、鲜美无比,甚至连烤酥了的刺也一起吃了下去。那时,如果家里有客来访,总会吃顿便饭,主妇们从不着急,一边命丈夫赶紧去河边捞鱼,再令孩子去门口割块豆腐,自己则到菜园摘菜。不一会儿工夫,一道鲫鱼豆腐、一道红烧鳊鱼,两盘新鲜“时蔬”便上桌了,再配上炸花生米、炸虾片,荤素搭配既省钱又体面。那年代家家孩子生养得多,生活水平有限,只够养家糊口,本没精力研究美食,所以做鱼的方法也简单、粗暴——一把盐、几滴酱醋、两棵香菜,若有条件会佐以干姜片等,便是一盘家常鱼,却是最鲜美的原生态味道!

  我家是为数不多的不会捕鱼的人家之一,但家里从不缺鱼,除了单位分,还有热情友好的邻居补给。印象最深的,要数吴大爷和薛大爷。叫“大爷”是因他们的年龄大于我的父亲,其实当年他们可都是年轻力壮的捕鱼高手。吴大爷家的柴垛和晾衣绳上永远挂着成串的小白条,到了冬天小库房里早已存了几麻袋干鱼。吴大爷是个大方人,除了送邻居,还时不时带着干鱼到单位,闲时和大家烤着吃。但吴大爷同时又是“妻管严”,大娘嗓门大、持家严,所以吴大爷带去单位的小鱼多半是“偷”去的。大家也都知道吴大爷好面子又“惧内”,所以爱用激将法逗嘴:“老吴,明天你肯定带不来鱼……”这么一激,吴大爷就中招,直着脖子回道:“谁说的!”第二天,他果然带来了半袋子……

  而住在斜对面的薛大爷留给我们的记忆就没有这么有趣!河里鱼多时,薛大娘隔三差五便端着满满一盆小白条来串门。那时,大人有大人的活计,收拾鱼的小事往往留给孩子们折腾。因此,常常有这样的画面——傍晚,我们总算写完作业想去外面耍会儿,却不得不蹲在院子里收拾小鱼,去鳞、剖腹、清洗、撒盐,要么炸出来,要么用铁丝串起来,等真的忙完时,天已黑透,弄得我和姐姐们总是怨气冲天。一次,说是有露天电影,大姐急忙洗了碗刚要带我们出发,院门“吱”的一声开了,薛大娘又端来满满一盆鱼。咋办?不收拾肯定会挨骂。大姐决定,我们一起动手快速收拾完腌上,再去看电影。我们仨焦急地边收拾边想象着精彩的电影,感觉那盆鱼越收拾越多,最后我和二姐趁大姐不注意,便把小一点的扔上了房顶,再小一点的顺手扔给了圈里的鸭子,有条鱼大概有点大,鸭子伸着脖子吞了半天也没咽下去,差点噎死……当我们收拾完最后一条鱼时,院墙外传来了嘈杂声——电影散场了,我和二姐垂着两只沾满腥气的手“呜呜”地哭了……

  如果说,额尔齐斯河的鱼是大人的谋生口粮,孩子们的则是无尽欢乐,当然,洗鱼、干活除外。那时,去河边洗衣服也是孩子们的家务活。每到阳光明媚的周末,姐姐们会端上一大盆衣服,带上弟弟妹妹来到河边,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洗好了,晾在岸边的大鹅卵石上,剩下的时间最快乐——捞鱼。我们两人一组,每人负责撑纱巾的两只角,一半浸入水中,一半露在水面,随后一点点往岸边走,一纱巾可以捞到十几条小鱼,随后养在洗衣盆里逗着玩,快乐、有趣。还有的孩子用手在岸边刨个小坑,再开条小渠引些河水,小鱼儿会跟着流进水坑,那便成了“鱼塘”。再大一点的孩子,尤其是女孩子,是不屑于玩这种游戏的,她们会坐在大石头上,把脚伸进河水中,相互窃窃私语倾诉青涩的心事,任鱼儿在脚边游来游去,直到夕阳西下。

  多年以后,当我们陆续搬离大院,当额尔齐斯河里的鱼渐渐变少,当河边的渔民慢慢变老,我们无意中听说薛大爷去世了……心中竟涌起了难以言说的悲伤,年少时的无知早已随风而逝,留在心底的唯有温暖的邻里乡情!

  当初,布尔津县的人口少,无论新鲜的还是晒干的鱼,家家自产自“销”,可以说,营养丰富的鱼成为了重要的口粮。据长辈们说,三年困难时期,许多外地人也争相来到布尔津,两条大河的馈赠,确实在特殊年份为解决温饱问题作出了贡献。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,人口越来越多,开始出现专业的捕鱼人和卖鱼人,鱼成了商品。待到生活条件变好了,外地来定居的人更多了,天南地北的美食文化融合出各种鱼的做法,红烧、清炖、爆炒、烤制、冷吃,布尔津街头的馆子陆续推出了各种鱼宴。记忆中,县城西面四车队附近一临街平房还开了家鱼肉饺子馆。这时,也有不少人家会把吃不完的鱼烤了拿去售卖,河堤夜市便由此衍生。再后来,因过度捕捞,影响了生态环境,河鱼的种类、数量逐年下降,到上世纪90年代,人们常吃的河鲈、白斑狗鱼也成了稀有之物!一次,去外地出差,用餐时夹了块鱼,入口满嘴的土腥味,柴柴的口感令我立即没了胃口。后来和大家交流,原来大部分布尔津人去外地,除了海鱼都不吃人工养殖的淡水鱼。而对于离开家乡漂泊在外的布尔津人而言,一顿最地道、最细嫩的布尔津鱼,更是成了心头最惦念的味道。对,这是布尔津人的乡愁!

  好在人类保护生态环境的步伐及时启动。自二十世纪初期,布尔津县开始了抢救性生态恢复,采取禁渔、繁育苗种、增殖放流等系列举措。通过近二十年的向善之举,额尔齐斯河的鱼类资源和生态环境慢慢恢复,有了生机。近年来,乘着旅游业发展的东风,布尔津县及时把水产养殖结合进来,生态渔业休闲旅游正逢其时。如今,布尔津县河堤夜市上的“额河烤鱼”已成为游客必须打卡品尝的“金牌小吃”,而休闲垂钓、渔舟唱晚的特色风情也成为人们争相观光体验的文化旅游名片。

  旅游业的兴起,让布尔津人和鱼的故事有了“续集”,不同的是,当年填饱肚子的鱼,现在又鼓起了人们的钱袋子,渔民们谋生的河滩,如今成了负有盛名的旅游景区,冷水鱼让布尔津这个边境小城人气不断聚拢,更具活力!

  而鱼的故乡布尔津,在历史变迁中成了南来北往的旅者们向往的“诗和远方”。那些曾经发生的河畔往事,随着亘古不变的流水飘向远方。我们这一代人,尚且能从长辈口中听一两段故事,而下一代的布尔津人,以后只能从七里滩渔村的大红鱼展馆,或者将来要建的更大的冷水鱼博物馆里,了解遥远的、与布尔津有关的鱼的故事。

  

  

  湖边搁浅的旧木船,随意搭着的土灶台、老铁锅、老木头架子车,旧迹斑斑的渔网、泛黄的竹鱼竿和50年前的老毛钩,无一不在诉说着布尔津县遥远的鱼往事,凝结着布尔津人浓得化不开的鱼情结……旅游业的兴起,让布尔津人和鱼的故事有了“续集”,不同的是,当年填饱肚子的鱼,现在又鼓起了人们的钱袋子,渔民们谋生的河滩,如今成了负有盛名的旅游景区,冷水鱼让布尔津这个边境小城人气不断聚拢,更具活力!鱼的故乡布尔津,在历史变迁中成了南来北往的旅者们向往的“诗和远方”……

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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