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丁韶明

　　前几天，我和书友们在讨论一个话题，如果把《射雕英雄传》中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的神通，替换成当今文坛的作家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？

　　有书友说，新疆作家李娟应该可以排上“西毒”候选人名单。虽是玩笑，一时却也无人反驳！看迷你剧《我的阿勒泰》大火，李娟的书也随之大卖，一度售罄，甚至到了溢价的地步，这大概也反映了坊间对李娟作品的认同。

　　几年前，我就读过这部作品，却难品出其中韵味，最后不了了之！现在想想，那时的自己，对心灵缺乏好奇、对生活也缺乏热情，看不懂作者细腻的来处，不明了文字下潜藏的情感，遇到一个精灵一样的作家，却“无缘对面不相识”！这次再读《我的阿勒泰》，赫然发现自己看到了以往不曾留意的动人之处！阿勒泰山明水秀，物产丰饶，更是牛羊马驼生活的“天堂”！

　　外婆、母亲和李娟，这样一个三代血缘的女性小团体，离开故乡来到阿勒泰，是因为生活选择了她们，还是她们选择了生活？李娟在文中说，自己出生在新疆，大部分时间都在新疆生活，但依然对这里缺乏归属感！所以，在其写道外婆时，常会透出一种“寻根”的意味！外婆在老家居住的半间破屋、四周环绕的竹林、被卖掉又跑回来两次的大黄猫、给猫喝水的石钵……此般种种意象，都让我感觉到这不是李娟普通的回忆，而是对“我从何处来”的下意识追寻。

　　在《我家过去年代的一只猫》里，李娟承认了外婆居住的老家，才是她的故乡！

　　文学中有一个典型的“外祖母现象”，说的是，被外祖母照料长大的孩子心里都会有特殊印记。外祖母是母亲的母亲，这就像是一种很深的母系之根，神秘而又充满情感力量！比如《红楼梦》里，林黛玉初进荣国府，见到外祖母还没下拜，就被贾母一把搂入怀中，“心肝儿肉”地叫着大哭起来。黛玉的母亲虽然已经逝去，但读者完全可以感受到，这场痛哭中的情感联结是包含了贾敏在内的。在《想起外婆吐舌头的样子》里，外婆还住在故乡的老屋，李娟去看外婆，外婆迎上来说：“我很想你，我天天都在想你！”这样真情流露的表达，道出了外祖母对外孙女最直接又最难以名状的关爱。恐怕，只有人类学才能剖析出当中隐含的情感密码。

　　外祖母常常在生活中扮演庇护者的角色，用无比的慈爱去化解孩子内心的难过和郁闷。这种经历，相信很多人都有过！

　　我小时候调皮捣蛋闯了祸，发觉大事不妙，就会一溜烟跑到外婆家。妈妈气势汹汹找来，外婆总是护在我身前。还没上学时，外婆常带着我去看戏，在物质还不够充裕的20世纪80年代，是外婆帮我在心底种下了一生爱好艺术的种子。此后，每逢人生的“至暗时刻”，我都可以凭借艺术之美，将自己“打捞”出来，重新发现生活的光。记忆里，外婆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避风港，给了我很多很多快乐！

　　李娟说，外婆给她带来一场又一场的“安静”，我无比赞同她的准确描述——那样地心安，那样地可以依靠。即使孩子不一定完全领会每一次的“安静”，但这种关爱的叠加，总有一天会让人幡然醒悟、泪流满面！

　　有外婆的眷顾，就像冬天有了厚棉被，即使是经历阿勒泰的冬天，也体会过被窝的温暖，于是，更有信心去抵御严寒。随着李娟外婆的去世，李娟也给出了答案——在没有外婆的日子里，“勇敢”才是唯一的态度。

　　岁月流逝，孩子终究要长大。于是，长大了的我，在《我的阿勒泰》里，看见了长大后的李娟。

　　一个能让人怀念的外婆，一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智慧！

　　李娟说，外婆干了坏事，吐吐舌头，事情就算过去了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。在我看来，这就是“迅速翻篇”的能力啊！李娟的外公是个赌鬼，这大约就是李娟母亲敢出远门做生意的缘由，没有好的经济基础，只能靠自己打拼。外婆从不抱怨命运，用“破甄不顾”的精神活了96岁。在阿勒泰的荒野，她和女儿一起追过被风吹跑的帐篷“屋顶”，干过打破鱼缸后偷梁换柱被揭穿的调皮事，更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过李娟买回来两只没尾巴的耗子……

　　外婆见着李娟的时候，常常被李娟“讨厌”；见不着李娟的时候，永远在想念李娟。于是，外婆永远活在了李娟的书里，那个可爱的老人家啊，她对李娟的爱，甚至超越了时代！

　　外婆常常说：“娟啊，其实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，不生孩子也是可以的。你不要再受那些罪了。你妈妈不晓得这些，我晓得的……”

　　外婆的乐观不是凭空的，她的这些话，就像是经历了痛苦之后“开出的花”，她把它“摘下”送到了李娟面前。

　　彼时的李娟还未曾明白，这样的叮嘱是外祖母对孙女的，也是女性之于女性的——你不必像别人一样活着，你可以只为自己活着！读到这里，你是不是也会羡慕李娟有如此开明的外婆呢？

　　有句话说：乡愁是独属于男人的“奥德赛”，逃离才是刻进女人身体的“史诗”。

　　外祖母、母亲、李娟，如果，阿勒泰这一场“迁徙”是李娟母亲对故乡的逃离，那外祖母对李娟的想念，则是命中注定的守望！《我的阿勒泰》，是三个女人的阿勒泰，也是所有生于斯、长于斯人的阿勒泰，我很庆幸，今天终于读懂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