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漠狼
题记:阿勒泰某年,我应邀给参加自学考试的成人每周晚间上一次逻辑课,上完课,我骑轻便摩托雅马哈80回家。从二中到师范有两三公里,乡间没有路灯,一些骑自行车的学生跟着我,我用摩托的大光灯照亮。全疆的逻辑考试卷都在乌鲁木齐阅卷,阿勒泰学生的成绩名列全疆第一。新疆师范大学周兴志教授对我说:“我猜到了,阿勒泰的面授课是你上的。”
“生活是晨起暮落,日子是柴米油盐。”在互联网上看到的这句话,说是杨绛先生的经典语录,不知是真是假,个中滋味却深以为然!
不管你多么狂妄自傲、顾影自怜,也不管杨柳岸、家国情,晓风残月、豪气干云,落入到生活,这些都不好使,统统零落成泥,远不如过冬取暖的煤、粮站扛回的一袋米、萨尔布拉克挑来的一担水,来得更重要、更具体、更被需要!
20世纪90年代初,我自甘于一名乡村教师,成了家有了女儿,终于不再轻狂,放下妄念,懂得如何卑微小心,学会察言观色、世故人情,一日三餐好好活下来,才是实实在在的道理、最最重要的意义。想通了这些,我对乡村教师这个职业不再纠结,不再红着脸、皱起眉与人抬杠找别扭,学会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。穷则思变,困则谋通。衣食住行、烟火缭绕,我决计要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、风生水起。
春末夏初的星期天,从学校借来铁制的手推车,喊来几个住校的男生,屋子四周满戈壁拉来石头,砌了地基;河道上游引来活水,打了土块,拉起半人多高的围墙;拿废旧的木条木板,钉个简易的木栅栏,充当房院大门;买来十几二十只小鸡小鸭放到院里,叽叽喳喳,追逐嬉戏,满院子寻虫子、找草籽、啄砂石。站在土屋前,我巡睃环视天地,心生莫名,仿佛突然间就成了一匹自立门户的公狼,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。
暑假,学校从县教育局争取两栋教师住房新建工程,包工头将10万个土块包给在校的老师干,我从中分包了1万块。对于我这个农村长大的师范生,打草、打柴、打土块这些农家活,自是司空见惯了的。何况打大土块就是个粗活,没什么技术含量,只需一把子力气就行,不像砌火墙用的小土块,场地要绝对平整,没有干透前,还要将每一块修整得横平竖直、有棱有角、板板正正的。
早上六七点钟起床,挖好土、泡好泥、和匀实。吃过早饭,一锹一锹将两三吨泥巴来回翻两遍,不软不硬醒透后,就可以开干了。土块斗子填满、夯实、抹平,抱起来快步走到十几米外的场地上拓下土块,然后用锯末、沙粒涮干斗子。就这样,每天十一二个小时,循环往复,弯腰起身几千次,600个土块就算是打好了。第二天,打土块间歇,将头天打下的土块立起来,好让风吹日头晒。四五天之后,待土块差不多干透了,再一块块抱到场地旁边的空地上,一层层码起来,上面覆以塑料纸、杂草盖严实了,以防被夏季突如其来的雨水淋坏。
许久没干过这样的重活。开始几天,夜里总感到两手麻木、腰酸腿痛,无法自如伸曲。不出一个星期,在全身被晒得黝黑、胳膊腿儿成片褪下一层皮之后,便慢慢适应如常。1万个土块很快就完成了,每个土块1角钱,半个多月就挣了千元,可抵我好几个月的工资。
体力劳动不单带来丰盈的经济收入,劳动的过程中,可以如一张白纸,什么都不用想,也可以漫无目的天马行空地浮想联翩。饭吃得香、酒喝得嗨、觉睡得沉,没有殚精竭虑、费尽周章,也没有好为人师、古今中外的说教,得到的是劳动换来成果后的轻松、简单和快乐!
自此,每逢暑假,我和学校的谢老师、巫师傅就会找到跑运输的刘麻子,主动揽下打石头、装沙子的活计。
“没想到你们三个吃公家粮的,比五六个民工仔都厉害,装一车沙子用不到十几分钟……”刘麻子对我们仨赞不绝口。
其实,哪里是我们厉害,只是个个生怕占了别人的便宜,铆足了劲、干活不惜力气而已。人啊,是世间最皮实的存在,只有享不了的福,没有受不了的苦。
阿勒泰的夏季来得匆忙、走得仓促,暑假很快过去了,一切又回归日复一日、按部就班的工作和生活。周一到周六,备课、讲课、批改作业,下午下班打一场乒乓球,出一身臭汗。周末,弄上花生米、咸鸡蛋、酸辣土豆丝之类的小菜,约几个单身老师喝一场大酒,或成宿打一场不带彩头的麻将。偶尔,也会附庸风雅,信步走到学校周边光秃秃的山包上,来点“登东皋以舒啸,临清流而赋诗”。
山中无别事,岁月无闲愁。没有三千繁华和美女摇曳在春风里,寂是寂了点,但乡野生活自有它的情趣和妙处。相忘江湖,老死山林,野百合也有属于自己的春天!